一抹残阳映雪
接到母亲在电话里含糊不清的言语,我匆忙压掉电话出了门,因平日里是不见他们有电话打来的。
父母家离我家大概500米远,虽然每天都去,今天却格外地心急。父母亲年岁大了,身体时常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近几年,二老已经轮换着把医院当亲戚走了。今天是年三十,本是全国人民沉浸在欢乐祥和的节日气氛之时。谁料想,新型肺炎又伸出了魔爪,正拷打着每一个国人的心。父亲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赶着“凑热闹”。两只小腿发软,没有一点气力,已经举步维艰了。没办法,只好坐在轮椅上了。
我到家里,原来是父亲要大便,身体羸弱己经快八旬的老母,无法抱起父亲。我把轮椅推至卫生间门口,使劲抱起父亲,搀扶着进了卫生间,放到马桶上,等了约五分钟时间,老父要起,就又抱起来,擦干净屁股,再提好裤子,扶着坐上轮椅。如此下来,我早已大汗淋漓了。这样的动作,对于正常有行动能力的人,扶起来也不太费劲,身上也有劲,可是老父双腿无力,拄着拐杖也难行走。大姐家虽然只隔一个单元,但是大姐的孙女刚十个月,外甥和他媳妇都在新疆,大姐夫要上班,所以也没时间管父亲,父母亲这两年轮番着生病住院,基本都是我和二姐、哥在医院里跑。
已经八十三岁高龄的父亲,四年前年在广场摔了一跤,被查出有轻微脑梗,有时说话便语无伦次,颠三倒四的。有时明明是早晨,却说是晚上,有时又很清楚,也着实把我们几个弄得是力不从心了,毕竟我们都不年轻了。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父亲也像个孩子一样,得用十二分的小心加细心来照顾。这几年,父亲时常一言不发,听到敲门声也是慢悠悠地来,开门后略微一笑,多数时间都不张嘴问你来与不来。沙发和床就是他的天下。有时到楼下晒太阳(住一楼),不是躺长椅上就是坐着眯觉,已经完全没有了精神。但只要看到我手里拎着东西,眼睛就立刻有了光,追着问是什么好吃的。老父时常是想到什么就要吃,吃不上几天都在念叨。我们也是尽量地满足他,让他的晚年幸福安逸。已至晚年的父亲,就像是风雨中的小花,秋霜后的残景,已经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了。我们也曾听说过有些老年人凄凉的晚景。都说养儿防老,父母给了我们生命,养育我们长大成人,父母的晚年,能让我们陪着慢慢变老,是我们一生的幸福。已经老去的生命又能延续多久呢!活着的时候不尽孝,等哪天说走就走了,又会给儿女们留下多少遗憾。
从去年开始,父亲的行为极不正常,几个子女尽管都在努力的照顾,还是不能尽他意,差点出了乱子。有几次乘老妈不注意,拄着拐杖跑大约1千米的地方买鸡胗,还买过王老吉饮料。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是如何记得电话让卖鸡的送两只大老公鸡来,让老母亲实实炖了三四个小时硬是没煮烂。许多老年人,活到这岁数,对吃基本没什么欲望,一日三餐都是清汤素面。可是老父却喜欢吃点肉,不爱吃甜面条和稀饭。母亲怕他吃坏肚子,有时就跟我唠叨父亲的不是,我们也是极力维护:“都这么大年纪了,只要想吃,就适当让吃吧,只是千万别再让自己跑了”。回过头来,我便以批评的口气说:“想吃什么,给我们说,如果谁不给你买,你把钱给了,我就不信子女们会不给你买,再不要自己跑出去了”。父亲一脸无辜:“我能走动,也防着车呢”。你们看这老爷子,为了吃,连老命都不要了,真是让人无语。
去年,也就是二零一九年,父亲住了两次院,一年当中也没少要的吃。今天让我买饼干,明天让二姐买鸡、买肉等,又要的吃饺子,又要吃鸡肉焖饼子等等。只要能想起来的都要吃,吃过了,到了第二天,你去问他,他却说:“不知道吃了没”。哎,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去年十一月份的一天晚上,父亲对我说:“丫头,那个皮冻(一种凉拌食品,像凉粉类)”?我问:“你想吃吗”?父亲说:“想吃”。我告诉父亲:“前天我正好见路上有卖的,我去看一下”。那天也真巧,卖皮冻的车子又在原地,就给买了一块。父亲看到我买上了,高兴地让我给他切几块,我切了四五条,叮嘱父亲少吃点,这东西凉,吃了胃寒。父亲边吃边点头:“好吃,放下我少少吃”。看着父亲吃的挺香的样子,我有点可笑。
其实,父亲像个孩子,已经不是这几年的事了。这些年,父亲充耳不闻家事,就连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脑子里装的不是保健药品就是一天吃什么,用现在流行的一句话叫“吃货”,呵呵。六七年前,父亲用借来的三轮车买来了四箱红茅药酒,谁的话都不听,每天吃点肉,喝几口小酒,感觉非常滋润。不知是药的作用,还是上了年纪的人身体的问题,药酒喝到一半,手脚腿全肿了。到医院住了半个月,也查不出什么问题。没办法,只能回家,强迫着停了药酒,后来,竟不治而愈。
这些年,父亲每年都到医院报到,回来总能见到父亲转危为安的喜讯,也让我们做子女的能心安一点。
年轻时的父亲是乡邮员,每天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农村的各个角落。我曾听说父亲骑车追赶过汽车,原因是邮政包裹往车上带,一般车都不会停,偏偏那辆车就没停,所以父亲一气之下追着车子跑,硬是追到了下一站,把包裹带上车,然后狠狠地教训了司机。追车,正常人谁干这事呢,这不是自找的吗。因此,也落下了关节炎,时常腿疼。不到五十岁的父亲,就让大姐顶了班,休养在家,靠微薄的退休工资养活这个家。父亲退休时每月五十块工资,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我才刚上初中。城镇人口吃供应粮,家中生活也陷入有史以来的紧张。我们家曾经还吃过一袋8块钱的普粉(没有经细磨的黑粗面粉),后来,父亲购置了一个爆米花机,用煤烧的那种铅制老式机,又下乡挨村串户的爆苞米花,弄得跟挖煤工一样,以此给家里增加点收入。干了二三年,到后来,工资涨得高点,哥退伍后也参加工作,二姐招工,我上高中,父亲才停了工,从此再没做过什么。
父亲退休快三十三年,很少外出,也不问世事,每天除了看报纸、看电视新闻,没什么爱好,也很少跟外界接触,没有其他老年人的晚年生活丰富。父亲性情温和,不多言语,一脸和善,很少与人发脾气。母亲管着这个家,也操劳的身体不太好。倒是父亲,家事、国事、天下事,都与他无关,每天早晨起来做做保健操、梳梳头、抓耳搓脸,身体却越来越好了。头发在七十多岁时才有点灰白,没过几年,却神奇的由灰变黑了,现在八十多了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头发是灰白的。
近些年,父亲虽然每年都住院,但总算是有惊无险,躲过了阎王爷的点名。本想着,有子女们的孝顺和陪伴,父亲会平安无事。谁料,就在今年的春节,父亲却走不动了,全身肌肉萎缩,大腿还没有我的小胳膊粗。常听有经验的人都说,如果能挺过清明节就又能活了。还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这些老一辈人总结的至理真言,不知道能应对吗?父亲今年正好虚岁八十四,也就应了那句“该死的真言”,不知道父亲能不能挺过这道坎。
也许,休养一段时间,等过完了年,过了正月十五,到春暖花开时,父亲又可以拄着拐杖到楼下,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看母亲和我们在菜园里翻土拔草,准备种点什么菜,还可以听我们几个说说笑笑呢。
我好像已经看到父亲在春天里,在阳光下,开心地看着楼下菜园旁边的桃花盛开,笑眯眯地晒太阳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