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左小腿上,有一道经年的伤疤,是因狗咬而留下的。虽历经三十年岁月沧桑,至今依然清晰可辨,一排三颗牙印,色泽暗淡,坚硬异常。每次看到这道伤疤,那段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往事,就会如潮水般在脑海中涌动,久久难以平息。
记得在我小学五年级的那年冬天,雪好像比往年都多,纷纷扬扬的大雪,一下就是四五天。漫山遍野银装素裹,远处的山,近处的树,以及村庄和房屋,都笼罩在白茫茫的雪雾之中,显得寂静而辽阔。忙了三季的农人们,好不容易等到这两三个月清闲日子,每当夜幕降临时,每家每户就关门闭户,早早上炕歇息了。
一天晚上,父亲上炕准备睡觉时,感觉脚被啥东西扎了一下,连忙凑到煤油灯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就安心地睡觉了。可是到了第二天,父亲的脚却肿得老高,疼得不能下地走路了。这下可吓坏了母亲,她便心急火燎地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医生详细询问了当时的情形,怀疑是缝衣针扎到了脚里面,叫我们赶快送父亲去县医院做手术,不然针入肉后到处乱窜,就麻烦了。
事不宜迟,我们顾不上吃早饭,就叫来二叔,备上家里的骡子,驮着父亲踏上了去县医院的旅程。由于母亲要照顾家里,就由我和二叔陪着父亲一起去。那天寒风怒吼,天空飘着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深,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噗噗噗”的声响,狂风夹着雪花,劈头盖脸地打下来,令人不禁瑟瑟发抖。当我们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颠簸三十多里山路,匆匆赶到县医院时,已经快中午时分了。平常走两个多小时的路程,那天我们却走了将近四个小时。一打听,县医院的医生都下班了,要等到下午两点半才能看病。
无奈之下,二叔和我就把父亲从骡子身上扶下来,搀到医院门诊大厅里,坐在候诊的椅子上,一边吃着母亲连夜烙的油饼,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好不容易等到医生上班,给父亲稍做检查后,就开了单子,叫我们去拍X光片。父亲就在我和二叔的搀扶下,单脚跳着去拍了片子。一个多小时候后,片子和诊断结果才出来,医生说有一根缝衣针扎到了父亲的脚踝骨上,必须马上住院动手术,不然后果不堪设想。等二叔跑上跑下办好住院手续,安顿好父亲时,我们带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医生说手术费得好几百元,想到家里的拮据的境况,父亲便长吁短叹,愁眉紧锁了。最后,父亲就决定让我跟着二叔回家筹钱,他一个人独自留在了医院空荡荡的病房里。
当我骑着骡子,冒着飘飘洒洒的雪花,和二叔一起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我就把给父亲看病的经过详细地说给了母亲,母亲听说真的是缝衣针扎了父亲,就非常自责和后悔,不断骂自己粗心大意,连累父亲受罪。那天晚上,母亲摸黑跑了五六户亲房本家,才勉强凑够了给父亲动手术的费用,她也操得一夜没睡好。
第二天,由于二叔家里有事走不开,我就一个人去县医院送钱,陪伴父亲动手术。母亲不放心,把借来的钱细心地缝在我内衣的口袋里,并一直把我送到村外四五里远的公路上,反复叮咛我路上要小心,不要东张西望,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告别母亲后,我就急匆匆地向县城方向走去。天空依然飘着雪花,四野寂静,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只顾低着头小跑着赶路。
在经过一个村庄时,猛然从一条小巷道里窜出一只狗,饿虎扑食般向我扑来,狠狠地咬住了我的左小腿,一股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恐惧和疼痛使我瘫软在地,大声哭喊起来。这时候,正好从另外一条巷道里走出一位老人,对着狗大喊了几声,那条狗才夹着尾巴落荒而逃。老人走过来扶起我,安慰了几句就离开了。我看着被狗撕裂的棉裤,露出雪白的棉花,鲜血顺着小腿流到脚面上,猩红而刺目,禁不住又热泪盈眶。我很想找到狗的主人大闹一场,以解心头之恨,但一想到还躺在医院里等着钱的父亲,只好强忍着疼痛继续赶路。
下午一点多,我才一瘸一拐地走到医院。一进病房,父亲就毫不客气地问:“你干啥去了?咋才来?医生都催了好几回了!”听到父亲生气地质问,我不禁悲从中来,哽咽着说:“爸,我被狗咬了!”说完,就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父亲一惊,着急地说:“咋咬的?快来我看!”父亲把我拉到床上坐下,慢慢卷起我的裤管,一排牙洞赫然入目,深及肉里,泛着红光,周围流出的血已经凝固,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扭曲着趴在腿上。父亲静静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然后一下子把我抱在怀里,抚摸着我的头,喃喃地说:“孩子,委屈你了,都是爸爸连累了你!”。我抬起头,意外地看见父亲眼中溢满泪水,鼻子一抽一抽地。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坚强的人,从来没见他流过一滴眼泪;他对我很严厉,从来没有显露出一丝温情,没想到今天却……。看到父亲心疼而自责地神情,我马上说:“爸,没关系,缓几天就没事了!”父亲却坚决地说:“不行,叫医生给你包扎一下,不然会发炎的!”他马上喊来了医生,给我冲洗了伤口,敷了消炎药,用纱布包扎好,父亲才放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由于交齐了手术费,那天下午,医生就给父亲做了手术,从脚踝骨上拔下来一根缝衣针,刀口很长,足足缝了十几针。晚上,我和父亲挤一张床。半夜,我梦见一只狗追着咬我,从恶梦中惊醒后,我发现父亲慈爱地看着我,把我轻轻地搂在了暖暖的怀里,我就安然地一觉睡到天亮。那夜,父亲竟然默默地看着我,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一大早,按照父亲的安排,二叔就赶着骡子来医院接父亲出院了。原本医生要父亲住一个礼拜的,但禁不住父亲的再三请求,就给父亲开了一些消炎药,办了出院手续,并嘱咐父亲七天后来医院拆线。那天,太阳终于露出了红红的笑脸,我和父亲骑在骡子背上,父亲从后面紧紧拥着我,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幸福。七天后,父亲让村里的赤脚医生拆了线,刀口已经痊愈了,但留下了一道永远抹不去的伤疤。我被狗咬的伤口也长好了,也留下了三颗深深的牙印。
弹指间,三十年岁月一晃而过,父亲离开我们快八年了。不知父亲在有生之年,是否还记得那件事情,但父亲朦胧慈爱的泪眼,宽阔温暖的怀抱,却和那道伤疤一起,深深洛在了我的生命里,成为我今生永远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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