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凤】摇篮曲(小说)

笔名近代诗词2022-04-19 11:16:548

手术室外死一般的寂静,老兄弟几个从昨晚进省城至今没合眼没吃饭没喝水,眼巴巴地瞅着急救室反射着蓝色光芒的大门。每当急救室的大门呼啦一下拉开一条缝,老兄弟几个身体便像电击一样颤抖了一下,随后齐刷刷地站起身,可未等他们迈开脚步,从门缝里挤出来的白大褂就迅速闪了出来,又以闪电般的速度呼拉一下拉上了门。老兄弟几个只觉得一阵阴森森的凉风吹过,吹得几人汗毛直竖,头皮发麻!更令老兄弟几个闹心的是,每次出来的白大褂,都是脚步匆匆,挺着胸皱着眉,目不斜视,眼光向前射出两道冰冷的直线。在老兄弟几个人的眼里,白大褂除了皮鞋哒哒哒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手术外的长廊里,几乎看不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手术室外焦急等候的家属,白大褂视若无睹,他在众人的目光中,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了。

老四一直瘫坐在急救室外的地板上,埋着头捂着眼睛,捂了很长时间才将手移动了一下,像是在擦眼泪,但他那干得皱起一道道皮的眼角没有一点水分;老四的女人不哭不说话,傻傻地望着急救室那蓝色的大门,目光死死地盯着大门的门缝,那门缝每次闪开,她都是第一个站起来要冲上去,但未及她冲上前,门又关上了,她只得又重重地落坐在椅子上。

下午五点,急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白大褂拿着一张纸朝老兄弟几个走来,刚走几步,老兄弟几个就迎上前急急地围住了他。男白大褂看老兄弟几个焦急的样子,先摇了摇了头,然后一只手拿着那张纸,另一只手握着一只笔,用笔指着纸上的字对老兄弟几个说:烧伤部位已清理结束,双脚足指碳化,十个手指有八个碳化,两只残存的手指需要做皮肤移植手术;全身多处皮肤重度烧伤,手指脚足指功能可能丧失,暂无生命危险,手术费用初步估算约十几万;你们还需要明白一点,这孩子即便治好,以后生活也可能不能自理,你们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在手术单上签字、按上面要求去缴费!说完男白大褂闪进了急抢救室,将门关上,但随即又拉开门对门外的人说:如果不及时治疗,伤口会感染化脓,危及生命!

十几万?老兄弟几个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个数字在乡下可是个天文数字,而且,即便凑上来这个天文数字,孩子将来还得要终身有人照料,乡下哪有这个条件?

老四听完男白大褂的话,头脑一片空白,两眼痴呆呆地望着男白大褂,张大嘴巴面无表情像一尊雕塑愣在那里。现场空气凝固,大家屏着呼吸,几乎在等待什么。老四的女人忽然失声痛哭,哭声将老四从发愣中惊醒过来,老四四肢发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精神崩溃,捂着脸摇着头也放声痛哭起来。老兄弟几个看着老四夫妻俩绝望地捶足顿胸、在医院的走廊里大声地哭诉着孩子命苦,一个劲抱怨命运不公,将他们逼上绝路,知道他们此时也拿不定主意了。老三招了招手,示意老大和老二悄悄走开,老大老二会意,随老三走出屋外,老兄弟三个在室外小声地嘀咕了一阵,说着说着,忽然没话说了。

老大话不多,人老实本分,家中有两个还在读书的女儿,主要收入是几亩地;老二身强体壮,是个标准的庄家汉子,但也没多少主见,家中有两个读书的儿子,主要收入也是几亩地;老三是县城一家企业的普通工人,是兄弟几个唯一认得几个字、见过些世面的男人;瘫坐在地上的是老四,老四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女孩是老大,刚上小学,急救室里那孩子是男孩,今年才四岁。老小也以种地为生,这些年农业税一年比一年高,家中入不敷出,为了贴补家用,老四有瓦工的手艺,农闲时外出干瓦工,家中有母亲和妻子照顾两个孩子。昨天早晨,老四家的女孩去学校上学,男孩在床上睡觉,孩子的妈妈早晨天刚亮便起床去地里除草,奶奶在前排的厢房里煮早饭。奶奶每天都是煮好早饭去喊孙子起床,男孩今天早晨醒得早,见奶奶没来,就在床上玩起来。鬼使神差,男孩在枕头下摸到了一盒火柴,就睡在床上玩起擦火柴。扑哧!扑哧!男孩觉得这火柴擦出的火焰很神奇,火药燃烧的味儿是一种独特的香味。平常偶尔擦一根,会受到大人的呵斥,今天无人看管,难得的机会,于是大着胆子擦了一根又一根,好奇地观看着那美丽的火焰,贪婪地闻着火药的香味。火柴燃烧完了便随手扔在枕头边。

老四家的前排厢房和后排正屋隔着一个院子,当天,起的是南风,奶奶已经七十岁,耳朵有点背,正屋的声音无法听到,等她将早饭烧好,习惯性地穿过院子去后面的正屋喊孩子起床时,忽见正屋里浓烟密布,推开房门,在一片火光的床上传出微弱的哭声。奶奶一边大声呼喊失火了!快来人啊!一边冲进火海将孩子抱了出来。此时,邻居们也闻声赶来一起救火。孩子引燃了蚊帐和毛被毯、垫絮。大火还没烧到屋顶,火很快就灭了,大家赶紧围到孩子身边看孩子情况。孩子嘴唇发黑,双眼紧闭,已失去了知觉。人们一边去喊医生,一边察看孩子的伤情,只见孩子的手、脚和多处皮肤烧得黑乎乎的,也没人敢碰,只是一个劲地掐他人中,希望能唤醒他。孩子的妈妈也闻声从地里赶了回来,看到这个情景,吓得哀天嚎地哭喊着。好在村医离得不远,闻讯很快赶了过来,查看了一下孩子伤情,摸了摸脉搏和心跳,一边安慰孩子妈妈和奶奶说不要紧,一边尝试着人工呼吸。不久,孩子睁开眼睛,哭出声来,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随后,村医检查了一下烧伤部位,对在场的人说:孩子伤得不轻,需要立即去省城大医院烧伤科救治,现在就去,我陪你们一起去吧!有了村医的陪同,孩子很快送进省内一家烧伤科最出名的的大医院,医院随即对孩子进行抢救、清理伤口。

三个男人本想到抢救室外商量一下怎么筹办医药费,但出了门只说了几句话儿,就谁也不愿意再说话了,于是就蹲在墙角抽起闷烟来。烟是老三的,昨天走得急,老大和老二没来得及带烟,老三平常不抽烟,但出门习惯带上一包烟应酬别人。老三先递了一根烟给老大老二,然后,自己也破例点燃了一根,三个人就这样一根接着一根抽起了闷烟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烟燃了一根又一根。老大看着烟雾想到了妻子一年到头病歪歪,隔三差五要去医院,前几天还因为欠村里的上缴,被村支书带人搬走了几包粮食。那个狗日的村支书,真他娘的不是人,儿子在城里做生意,没有本钱,向村民借高利贷,然后变着法子将利息算到村民的头上,村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土圪瘩里能整几个钱?要不是被他们年年榨,榨得干干净净,现在怎么着也能拿出点钱凑一凑,救救这孩子。呸,喝人血的村干部!老大心里暗暗骂着!

老二和老四住在一起,看着孩子蹦蹦跳跳长大的,孩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但喊自己叫二伯,眼看着长大的亲侄子和亲生的儿子又能差多少?老二心里盘算着,兄弟几个都没多少节余,这十几万块纵使兄弟几个分摊下来,一个人也要好几万块哎。田上的收入,稻子一亩撑死千把块,麦子四五百,种地的化肥农药成本要五六百,剩下来交税。这几年国家的地方的乡统筹村提留,算下来,一亩地要六七百哎,年年收,年年亏,很多人将田丢下了让别人种,自己举家带口跑了,农业税就当成狗肉账,挂在村里。留守在家的,也只能糊个嘴,这钱上哪去借?又到哪一年还得清?娘的,都是这大队干部们不让人活哎!老二也在心里骂村干部!

老三陪着老大老二将一包烟抽完,望着他老哥俩愁眉苦脸的样子,心里早已明白了几分。他非常清楚老哥俩的态度,就等着自己表态了。这是事关人命的大事哎,他又怎能轻易表态呢?他家三口人,只有他一个人上班,而且那只是一家集体企业,这年头,不是国字号的企业,都是自生自灭。厂里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那份过去让乡下兄弟们羡慕的工作,现在只能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活费。平常兄弟们有啥事,他都强撑起他城里人的身份,其实私下里他非常羡慕三个乡下的兄弟,因为他们自家菜地里能种点菜,不像他一根葱都要花钱买。

烟抽完了,该表态了,医院不会让他们无限期拖延下去。唉……,老三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重重地叹口气,忐忑不安地望着二个老哥说:将孩子搞回家吧!老大和老二默默地点点头,也叹了口气说:回吧,这个样子,不回家又咋搞呢?

老兄弟三个搭成了一致意见,返回到急救室门外。老四仍然坐在抢救室门外的地上抱头哭泣,老四的女人陪着抹鼻子。老兄弟三个看到这个景象,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空气中飘来一阵阵难闻的药味,除了老四和女人不时发出的痛苦的抽泣声,周围静得能听到机械手表发出的哒哒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急救室里的那个男白大褂已出来催促了几次。老兄弟几个从昨晚进城至今没心思吃饭没心思喝水,又饥又渴,嘴唇干得开裂,淌出血红血红的血丝。不能再熬下去了,主要是医院不容许再继续熬!

老三咽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弯下腰凑近老四耳边轻声地说:回去吧!

老四听懂了哥几个意思,双手抱头,头深深地埋进了双腿间,双腿紧紧夹着两只耳朵,他不想听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他想静静。声音是没有了,但脑海中却涌现了一幅幅画面,那是孩子和他嬉闹的画面。在孩子没出事之前,老四一直觉得他是村里一个幸运的人,因为像他这个年龄正是计划生育严管的年代,乡下生一个女孩允许再生一胎,生一个男孩就不给生了,生二个女孩也不给生了,要想生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是非常难得的事,很多人想到却做不到,但他老四却做到了。老四对这二个孩子很满意,尤其是这个男孩,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每次从外面回来,老四都要买些零食,男孩也会远远地迎接着,到了跟前,往老四身一蹿,老四稍弓一下身,男孩就爬到老四的肩上,用额头蹭老四的胡子。老四怕胡子戳到男孩总想着躲开,但男孩不戳一下不罢休;老四在做农活的时候就将男孩扛在肩上,带到田埂上,男孩就在田埂上来来回回跑,邻居也一边干活一边逗男孩说笑话儿,大人笑男孩也笑,老四听着那笑声比蜜儿还甜……。

正当老四的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了男孩的生活片断时,急救室里的男白大褂又将门哗啦拉开一条缝,将头伸出来大声地说:韦小强的家属,到底怎么决定?病人不能老放在这儿,影响我们救治其他病人!老四感觉头顶响起了一声炸雷,雷声将老四的思绪拉到了残酷的现实面前。

老三知道此时征求老四的意见也没意义,于是迎上去对男白大褂说:病人我们先带回家,再想办法吧!

男白大褂睁大眼睛望了老三一眼,愣了几秒了的时间,用眼光快速地扫了一眼萎靡不振的兄弟四个和老四的女人,转而语气温和地说:好吧!来签字!

老四忽然站起来跑到医生的面前,扑通一声跪在医生面前说:医生您行行好吧,救救我孩子,他才几岁呀!

男白褂双手扶着老四摇了摇了头,叹了口气说: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公德,孩子受伤太严重,该说的我们都说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医学也有局限性,有些病我们医生也无能为力。男白褂将老四的手轻轻移开,悄悄转身退回了急救室。老四跪在地上,头贴着地面抽泣着。

当晚,老兄弟几个打电话给村里,托人从老家雇佣了一辆面包车,准备将孩子往回拉。因孩子从昨晚就开始吊水输液,伤口经过简单的清洗、消炎、止痛、包扎,孩子从急救室抬出来的时候已经睡着了。大家轻轻地将孩子抬到车上,等一切忙好,又去劝说仍然坐在地上的老四,连拖带拉地将他拉上车来。到了车上,老四的女人轻声地对老四说:孩子睡了,让他睡一会儿,说完眼泪漱漱下流,扭过头去用衣袖擦了下眼睛。老四停止了哭声,一屁股坐在车上,两眼无神地死死盯着车顶,眼前又浮现了孩子嬉笑玩耍的场景……。

哥几个一路无语,默默地看着熟睡的孩子。车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老四家的堂屋亮着一盏散发微弱光线的白炽洒,门敞着,堂屋里围坐着十几个男男女女的老人,老人们正在唱基督教的歌曲。这些年,乡下年轻人渐渐离开家乡,只留下老弱妇幼坚守在村庄,他们白天承担着繁重的农活,晚上则又倍感空虚、寂寞,身体和精神承爱着双重煎熬,遇到天灾人祸则又陷入无助中。在他们的心目中,人类不能解决的苦难,神可以解决,而基督教的到来,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至少,他们找到了精神解脱的良药。他们将希望寄托在圣经里,每晚听圣经、歌唱赞美诗、做祈祷。小村在改革开放前,人们心中只知道佛教的神,而基督教并不为人们所熟知,仅仅十多年,基督这个宗教,竟成了小村村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信徒们生灾害病,其他的信徒就会过来集体祷告,祈求主耶稣保佑困境中的信徒。

正在为韦小强祈祷的老人们听到车声,头伸出门外,看到车子向老四家驶来,纷纷走出屋外,拥上前来。进入村里的道路是土路,入村时颠颠簸簸,孩子已经惊醒了。孩子在昏黑的车厢中呆望着影影绰绰的几个长辈,等到了自家门前,被大家往下抬时借着堂屋的灯光,看到了奶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奶奶,我痛!奶奶,我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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