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座土胚房

笔名精美散文2021-08-28 02:20:519

最后那座土胚房

这两三年,为了完成上面下达的脱贫攻坚任务,乡镇一级每年都要督促好几次,命令还有土坯房的住户,必须拆除还耕。因为阻力较大,每拆一家土坯房,上面补贴六千五,拆了土坯房在原址上另修砖房的,每户补贴一万五。

但是,因为这几年砂石水泥钢材人工涨价太厉害,砂子涨价超十倍,补贴另修的一万五千元钱,远不够弥补砂子一样建材的涨价差价,很多人就还是赖着没拆,村干部当然也不好做工作,也来个上下两抹,所以两年多下来,土坯房还是有很多没有拆。其实,那些拆掉了的,也没见还耕,因为山坡地里的野草野树早就成林了,就是好田好土,撂荒的都不少,谁还去在瓦砾堆中种庄稼啊?

说到土坯房,地震重建后,一些人另外选址修了砖房,原土坯房一直没拆,这倒确实应该拆,但有的当年没经济实力重建的,实在没能力重修,只能将就土坯房居住的,这一轮规定,也必须拆掉,因为有土坯房,就不能算脱了贫,所以到了今年,上头压得很凶,规定必须一刀切,彻底消灭土坯房。

甫老头家的土坯房,前几次都扛过去了,而且村干部还帮他出主意:“甫老汉儿,你不修砖房,这样嘛,为了让我们说得过去,你就花上个万把块钱,把外墙粉成水泥墙,我们也好帮你在上头打圆盘嘛!”村干部当然清楚,甫老头孤老汉儿一个,年龄这么大了,还修个啥劲?要真的修新房,没准房没修起人就死了呢。

于是,甫老头听从了村干部的建议,把家里仅剩的钱拿出来,请泥水匠把外墙粉糊成了水泥墙,还别说,还真“骗”过了两次上面的检查。

但是,今年这一次,就瞒不过乡政府了。原来,之前也并没有瞒过上面,检查时,乡政府的人一眼就看穿了只是外墙粉糊了一层水泥皮子,但鉴于甫老头这种情况,乡政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以为甫老头是重修了砖房,才没有强行下令拆掉的。

然而,今年一开年,虽然正在全力抗疫,但上面说,今年五月底前,再不拆完土坯房就拆人,这可是要丢官帽的命令呢!而且,甫老头的土坯房,还被县里派的督查组给识破了,并当着乡村两级干部下了强拆的死命令。

这一下,甫老头就只能唉声叹气了!

原来,年龄已经近九十岁的甫老头,年轻时是生产队的主要劳力,因为长期挑重担,抬石头,还在三十几岁时,右肩和肩胛骨就向上隆起了,一直都是左肩低右肩高,右背还微驼,而长期干犁把手活儿,犁冬水田,耙水稻田,两腿也早早地患上了风湿,满腿的青筋,到五十几岁后,就天天都离不开酒药了,有时还必须贴膏药。总之,他年龄稍大,走路时就是一副驼着右背、耸着右肩、微跛着脚的畸形样子。

甫老头曾经也有一个圆满的家,老伴也勤奋,有儿子有女儿,儿子还娶了儿媳妇。那些年月,为了摆脱饿饭,女儿嫁到了外省。但是,儿子刚娶了媳妇,听说到山西挖煤很挣钱,却不料一去不复返了,都过了好几年,才听人说,山西经常都有矿难,长年都有人死在煤井里,甫老头两口子听人家那么说了,也不知自己的儿子是死是活,也无从去找人,连打听下落都没有门儿,实在盼不到儿子回来,他们本就伤心怄气了,可儿媳妇说啥也不依不饶了,好说歹说,又赖了两年,儿子还是没有音讯,但老两口想到女儿嫁得太远了,身边没有后人咋行呢?就和儿媳妇商量,要求儿媳妇别出嫁,他们把儿媳妇当作女儿,招一个上门汉进来。

甫老头家在村道大路边,房后面是自家的山林,大路外面是长河,包产地就在山湾里,宅基竹林都很宽,离街也仅三里路,条件确实很好,儿媳妇本就是冲着他家的条件好才嫁过来的,见公公婆婆这样来处理,也就同意了。

谁知道,上门女婿招进来不到三个月,小两口就吵着要分家,而且一分了家,就再也不认老两口了。

小两口先是去沿海打工,后又在本乡街上做生意,远在地震前,就另修了楼房,从此就各住各的房子,儿媳妇甚至还要偷老两口的粮食、鸡鸭和蔬菜呢!

甫老头的老伴刚到七十就过世了,那时通讯还不方便,老伴死时,都没能通知到远在外省的女儿女婿,之后就是甫老头一个孤老头子过了,年龄大了,做不动了,就不和别人比时间,不去抢季节,一个人拖着病弱变形的身子,成天都在地里慢慢腾腾地做活儿,再养点儿鸡拣点儿蛋卖,卖些粮食菜籽,那么老了,有时还去帮别人犁地耙田,挣点儿工钱,就这样用针挑土一般死攒,攒到大上前年,够买棺材打石椁的钱了,就自己把自己的身后事先准备好,并且一并把老伴的土堆坟也和他的棺材并排围在石椁里,还提前把石碑都立好了。

后来这几年,因手机普及了,甫老头倒不是买不起一个九十九元的棒棒机,他不会拨弄啊,就去托邻居打电话,和他的女儿联系上了,石椁打好后,他的女儿女婿来照顾了他半个月,给他留了一万元钱,后来他才有钱用水泥粉糊土坯墙呢。

这几年,以甫老头的高龄,每月能领到二百元的农民养老金了,本来有油盐钱了,可是,甫老头的右后颈上,又长了个不知叫什么疮的脓疮,怎么医都没有疗效,两百元只够他隔两天到医院换药的花销。于是,只要从甫老头家的山湾大路上过,总看得到了一个老态龙钟,身体畸形,后颈上缠着纱布,随时穿着蓝色中山服的枯瘦老人,在缓慢而艰难地干着田地里的活儿。

今年春,有一天,县里来的拆房督查组看了甫老头家的房子,当着乡村干部下了死命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甫老头怄了一口气,头天都还在他种的油菜田里打农药,这一天就突然感到头晕心慌,意识到自己可能要不行了。他和原儿媳妇一家,虽然只隔了个院坝,却多年来素不往来,也不打招呼,陌生人似的,他要打电话,就得艰难地走到远一点儿的邻居家,托邻居给女儿打电话,说他可能要不行了。

后来的几天,甫老头实在没力气再下地了,只能坚持着自己给自己煮饭烧水,就这样熬了六天,他的女儿女婿总算回来了,但是,他刚见到女儿女婿,把他积攒着的仅剩的五千元钱,交给女儿,嘱托完女儿女婿去街上阴阳店请人来安葬,就两眼闭上了。

棺椁是早备好的,只消化钱去请阴阳店来安葬,所以第二天就入土为安了。

甫老头死了,他的女儿女婿在老家就没了亲人,只好把三间土坯房托付给多年不相往来的原弟媳,就回他们的家去了。

从此,这片地面上,就没有了甫老头在地里艰难干活的身影了。

甫老头死了才三天,村里就雇了挖掘机,前来轰轰隆隆地拆掉了那三间土坯房,那片宅基上,就只剩下了一堆墙土和断椽瓦砾。

自然,全县没有了土坯房,县里的扶贫工作就多了一项政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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