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故乡的冬天。
在童年的记忆里,冬天,是一个温情怀旧的季节,冬天是一种向往,是一种快乐,是一种难以泯灭的梦想,它给艰苦、单调的童年生活涂抹了一层浓浓的暖色。
我的故乡在晋南河东大平原上。那时的冬天,没有什么暖冬之说,该冷就冷,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冬天。
随着深秋的寒露一点点的结成白霜,大雁携着风高云淡翩然而去,季节便翻到了新的一页,一年一度的冬天则悄然而至。故乡河东的冬天,虽然没有春天那迷人的姹紫嫣红、鸟语花香、草长莺飞;没有夏日绿色翻涌、芳草萋萋、晶莹剔透的壮观;没有秋天喜人的金风送爽、林茂果丰的绚丽斑斓,但它献给大自然的冰清玉洁、多彩多姿的精致却让我深切的感受到了神清气爽、冷峻凛然的壮美。
西北风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任意撒欢,刮得高压线和大杨树枝发出吱吱吼鸣。那些昨天还在树上挂着的顽强的树叶再怎么坚持却也经不住这一阵凶猛的猎杀,一个个都凄凄惨惨的飘落下来,落在地面上,蜷缩成一团;沟壑边的柿子树,光秃秃的枝头上还挂着几个孤零零的柿子,像灯盏,像火炬,给单调的原野平添了几分暖色。
冬天,天空显得很高很蓝,大地更是很阔很静。这时,我们放学后顾不得回家,便背着书包相邀三、五玩友,携着一份憧憬,去田野,去柿树林,脚踏厚厚的落叶,张大嘴巴呼吸着冬天特有的气息,竖起耳朵聆听有关冬天的声音,体验一份自然的安详、恬淡,感悟这个季节特有的孤傲和厚重……
寒冬的景致犹如冗长的默剧一般,须要孩子们静下心来耐着性子去欣赏一幕幕令人惊羡、心气激荡、回味无穷的结局:
首先,冬至是孩子们在冬季里的一个值得记挂的重要节令,更是一年希望的开启,那日渐延长的白天,就是最完整的诠释。“见了冬至的面,一天长一线”。小时候 ,每年冬至前后我都会听到母亲念叨这一句话。并记住了一旦过了冬至,白天便一天天变长,而黑夜则一天天变短。
记忆里,每到冬至节气,家乡便进入天寒地冻的季节,“冬至到,吃水饺”,冬至这天吃饺子是家乡的风俗。
待到吃过冬至饺子,人们便在火炉旁掰着指头数着“九九表”,再等喝过腊八粥,年的味道开始渐浓,孩子们就该欢天喜地地盼过年了。现在想来,那时年幼的我们之所以那样迫不及待地盼望冬天,一定程度上可能与盼过年有关,因为,冬天来了,春节也就不远了。记忆中那时的孩子思想单纯,没任何压力,整天都是乐呵呵地,不象现在的孩子,沉重的书包压弯了他们的脊梁,高度数的近视眼镜早已挂上鼻梁,幼小的心灵过早地陷入了竞争的旋涡,整天都在紧张地伏案做题、应对考试,显得了无生趣、老气横秋……
在孩子们的眼里,冬天的到来是要伴随一场雪的。没有雪的冬天,算不得真正的冬天。只有一场雪的飘落,冬天才算真的来临。否则,纵然是朔风劲吼,他们仍然感觉时节仍在深秋。随着雪花的飞舞,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火炉,想起了烤红薯,想起了和温暖有关的一切。要是没有一场像样的大雪,冬天不冷得滴水成冰,冻彻肌肤,小爷儿们定会感觉冬天活得少了阳刚、没有骨气。
小时候,我一直固执地以为,雪的故乡就只在乡下,且雪只在夜晚飘落。
盼望着,盼望着,久别的雪,久违的雪,终于在某一个夜晚落下,“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记忆里的冬天,一下起雪来,就是纷纷扬扬,铺天盖地。雪,精灵一样懒散地,无拘无束地飘着、落着,在沟渠,在麦田,在乡下每一个可以栖身的角落。早上起床推开门,但见房顶白了、田野白了,沟沟坎坎瞬间披上银装,经过阳光的折射熠熠生辉,经久不化。这些洁白的天使,怀着深深的眷恋义无反顾地扑入田野的怀抱,与辽阔融为一体,又妖娆成满目遍野的银装素裹。巷道里,小狗撒着欢,互相追逐着,家鸡们喳喳地叫着,拍着翅膀唱着只有它们才能听懂的歌,几只麻雀起起落落,打破了银装素裹的沉默。
记忆中,雪后的冬,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而乡村的雪永远是属于孩子的。
当第一片六角花瓣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孩子们都会不顾寒冷,从屋子里蜂拥而出,扬着脸、伸出舌头迎接上天赏赐的“白糖”,一望无垠的雪地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堆雪人、踢雪球、打雪仗,大人们忙着打扫院子里、巷道里的积雪,大家说着,笑着,仿佛遇到了什么大喜事。是呀,今冬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瑞雪兆丰年呀,谁人不欣喜啊?
感谢冬雪,感谢童年。曾记得,我从村小学升初中时,升学考试语文考题作文题目是《雪》,考场上,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平时观察的雪景。于是,迅速在试卷中写道:“雪,下了一夜。早上起来推开门一看,地上、房顶、树枝一片洁白——好一个银银装素裹的童话世界……”。那年我的升学考试成绩名列八个村级小学数百名考生之首,我的作文《雪》作为范文被抄写在学校大黑板上,供同级考生阅读。一时间,我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名人”,就是至今在乡间偶遇过去的初中同学时,大家还会津津乐道地提及此事。
记忆里的冬天,鲁迅先生笔下的“逮麻雀”的情景也时常由我们再现:在覆满白雪的打麦场上扫出一块空地,用木棍支起一个箩筐,在箩筐下洒一些小米,留几粒在外面诱惑麻雀。然后在木棍上系一根线绳引到麦草垛后面,然后静静地守在麦草垛后,等着贪嘴的麻雀来上当。人们常说啊“鸟为食亡”,一点不假。你瞧,几只麻雀赖不住诱惑,吃完外面的米粒后,又鬼使神差地走到箩筐下面抢食。这时,我们不失时机地一拉线绳,箩筐就会倒下将麻雀罩住。被困的麻雀恍然大悟,拼命地蹦着、跳着,要逃命,但为时已晚。
那时候,每年的冬天都会下几场厚厚的雪,有时候甚至一连下几天,常常这一场雪还未化完,另一场雪就接着下了,雪积得很深,背阴的地方甚至整个冬天都不会消融化去。太阳出来时,只有屋顶上的积雪开始融化,水落到地面上汇成了涓涓溪流。由于气温极低,天气十分寒冷,第二天一大早,发现屋檐上挂满了长长的冰柱,象尖刀,象利剑,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五彩斑斓。这时,我就用竹竿打下来,伙伴们赶忙脱下棉袄接住,通红的小手争相拿着冰柱当雪糕往嘴里填……
童年时,冬雪天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围着自家土火炉烤花生了。那炉子是用砖块砌成的,炉子两边都设计有用来炕馒头和红薯之类的炉窑,一般火炉的烟道和农家土炕的烟道串联,既可以在排烟时暖了土炕,又省下购买铁烟筒的费用,一举两得。火炉燃用的无烟煤凭计划经济时期国家分配给农户的煤票购买,但购回煤之后不能直接燃用,各家各户按照三份煤粉一份土的比例加水制成煤膏,然后平摊在地上干透后备用。因为生活拮据,不到下雪后非常冷的时候是不会生火取暖的。生火后,一家人围着火炉,在发烫微红的生铁炉盖上烙着噼啪作响的带壳花生、黄豆抑或干玉米豆,母亲用一根铁丝拨弄着这些“小玩意”,我们则瞪大眼睛嘴馋地在一旁等候。炉窑里正炕着红薯,炕熟的红薯侵露着糖稀和着屋子里烤味花生的清香,令人回味无穷。此情、此景,大凡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又有哪一个不觉得温馨呢?
后来,参加工作当上人民教师后,尽管学校距离家乡遥远,只要有时间,每个冬季我都要回故乡,除了惦记父母,更回味一家人围在土火炉边的那种氛围。周而复始,一年年都在盼望雪冬的到来,惦记母亲的烤花生,惦记温暖的火炉旁父亲的趣语家常。
这种好日子说没就没了。父母先后辞世,燃烧了几十个冬天的火炉熄灭了,屋脊上高矗的土炕烟囱再也看不见缥缈的青烟,大门口泡桐树下的石墩上再也见不到痴痴等待儿子回家的双亲,那香脆的花生米,那荡气回肠的流油炕红薯,那段往复了无数遍的回乡之路,那些一个个浸润着亲情的雪冬,都已成遥远的记忆……
岁月就是如此的让人无奈,梦里还沉侵在懵懂年幼时的往事回忆里,醒来却已频临中老年的门槛中。面对的就好像是人生的冬天,在瞻前顾后、彷徨不已的同时,仍须进取前行。正如孔老夫子所言,五十知天命也,大约晓知人类生存抗争的意义,能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来看待人生,由此感悟而得出生存的意义。毕竟对现代人而言,中老年正值成熟的季节、收获的季节,恰若貌似默默无言的冬天其实在冷漠的外表下蕴藏着火热、奔放、激情,朔风、秃枝、飞雪、冬阳,绘就一幅单一、苍凉的故乡画卷,正是由于它们的孕育涵养,新一轮的复苏才会朝气勃发、生机盎然,春的步履方显得铿锵恢弘!从这个意义上讲,冬天可以说既是对过去一年的修整,也是对半生经历的总结、反思、提升,更是对新生命、新事物的哺乳、滋生——“冬已来临,春天还会远吗?”这是春天预言家的名言,每每在严酷的雪冬,我总是默读着这句话,憧憬着春天的美好,春天的芬芳,春天的万紫千红。
有人说,在异乡呆久了,异乡也便成了故乡。我却永远无法苟同。栖居城市多年,心中根深蒂固的,却总是那个雪花飘逸、美丽宁静、炊烟袅袅的小村庄。岁月如梭,童年不再,虽然故乡的冬天渐行渐远,早已远得望不见踪影,但童年的冬天却永远留在了记忆的深处,那些乐趣、那些温馨的亲情,还有那割不断的乡愁,确已深深铭刻在心。
故而,面对冬天,我一如既往地感到爱恋和欣慰。
家乡的冬,永远是游子们心中最深、最暖,最令人荡气回肠的梦!
作者简介:杨稳定,男,山西运城市盐湖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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