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山》

笔名英语散文2022-04-15 17:20:338

1

凌晨2时许,电灯闭了不久,昏暗沉闷的小屋里,男人揉着女人的后背刚刚进入梦乡,女人却窸窸窣窣地推开男人的手,用双手支撑着坐起来,她咬牙挺挺腰,后背犹如背着一座大山有千钧重,她下地拉着灯。男人似睡非睡,男人这样的似睡非睡已经持续三个月了。女人有个风吹草动的,男人都知道,只是最近几天女人有些反常令他不安,怎么回事呢?女人的后背痛还不是十分痛,就是一种难受,怎么难受,女人在大夫面前也解释不清。这种难受在现在这么好的医术面前竟然检查不出来是什么病,一不是颈椎压迫神经,二不是风湿。说起颈椎,女人已经做了三次CT,两次核磁。风湿化验了三次,这不是,最近又填了一种病,后背压一座山不算,现在是浑身疼,你说她哪个地方哪一点疼吧,就那么手指肚那么一点疼,疼一分钟或者几分钟就走了,到别的地方疼,就像女人被男人戏弄,闹着玩,掐她一样,并且疼得呲牙咧嘴,疼得不可开交。女人从医院检查回来,男人还一个劲地安慰,女人的脸就扭曲了,女人觉得没办法活了。男人看见女人异常举动那天,是在院外来回地瞅,四处看。男人就喊她回屋,说哪疼给她揉哪,要不给她拔火罐。男人为了给女人治病,特意给女人买了一个白亮亮酒精玻璃罐,男人开始不会拔罐,也没有酒精灯,就把一张纸点着往里一扔,带着火苗和蓝烟扣到趴在床上的女人的后背上。女人的后背被男人揉、自己伸胳膊用小锤敲打得紫青紫青了,女人根本不怕疼了,任由男人祸害。女人激灵一下,后背的肉皮子聚炼一下,就像一条蛇爬一样。女人嘴里哎呀一下,不低头不到女人焦黄焦黄的脸前是瞅不到的,女人咧着嘴,眼角的泪水就出来了。男人拿着女人的肉皮子做实验,把女人的肉皮子烧起了一串又一串的水泡。女人摸摸水泡并没有吭声,但穿衣以后,慢慢的水泡磨破了时,女人似乎感觉疼了。女人不在乎说,拔罐也没用。男人可怜很内疚地说不会拔,疼吧。女人说疼也比难受好受啊。男人喊女人不如再拔拔罐吧。女人自顾低头找,男人很困很累,好想睡一觉。天天的给女人揉到半夜睡着,刚刚过半夜女人就躺不住,必须起来溜达,男人能睡多少觉。女人溜达倒不影响男人睡觉,关键是女人溜达着,总是小声的嗨吆,一会嗨吆这里一会嗨吆那里,男人再睡着,女人是他的心肝宝贝,还心有灵犀一点通呢。就是睡着了,他也听到女人,嗨吆嗨吆嗨吆……嗨吆嗨吆嗨吆……和小声走动的沓沓沓沓沓……沓沓沓沓沓……的声音。男人会眯着眼,就是睡着呢,就算睡着呢,也就是让眼睛歇歇。灰黄的灯下女人的脸不是很好看,眼睛臃肿着,脸消瘦得把双眼突兀出来。女人打着哈欠,看了一眼男人,轻轻地推门,门还是吱扭一声。女人眼噙热泪,还是有些不舍,回头看了一眼男人。男人像是睡着了,女人看男人时,好想冲到男人的脸旁,用双手捧着男人的脸亲吻个够,但她不敢,她要是那样做了,就前功尽弃了。女人现在虽然浑身难受,身体的某个部位钻心地疼,但也没有她的心最疼。和男人结婚二十多年,没给男人带来什么幸福,却让男人跟着受罪。女人这个时候,鼻涕眼泪全模糊了脸,女人咬紧牙关,擦着,毅然决然地扭头出了屋。白天她怕男人看到自己找东西,她看到了那根绳子在柴房的一角,她就没敢动,她就记在心里了,她知道几年前和男人上山打柴,就用过那根绳子。这些年虽然不打柴烧了煤,不使用那根绳子,但那根绳子是线绳,它没让雨淋着,太阳晒着也不会风化,一定是很结实的。白天她想拿到手里拽拽,男人的眼神总是盯着她她不敢。正盯着她时,她发现绳子了,发现绳子就得找个好的地方拴绳子,她就看柴房的榆木梁柁。她迈出门槛,沓沓沓沓沓地轻步走到柴房角,心中想着那个地方,刚要猫腰捡时,男人却喊了一声。女人回身,男人已经抱住了她。黑咕隆咚的,你干啥啊。女人说我……女人本来说我不想活了,却多了个心眼,这黑咕隆咚的男人看不到自己拿绳子,就啊啊啊啊啊——扯着嗓子喊,哭开了。男人抱着女人也哭了,不要这样,明天医院一定出结果,一定是风湿,游走式风湿。你没听大夫说什么帕金森病,什么多动症,什么痛风,都不是啊。检查多少次啦?女人又是啊啊啊啊啊——喊。男人拖着女人,好了,村子里人们都睡觉,回屋吧,我给你揉揉。

女人被拖回屋,女人的身子都疼遍了,男人不知道揉哪里好。医院里仍然没有结果,女人盼着是风湿结果还不是风湿,也不是其他疾病,医院方面(是有名的大医院)只有给女人挂点滴消炎,说辅助治疗。女人知道自己没有病,就疯疯癫癫的,逢人就问,没有病,怎么就浑身难受?大夫无从下手,一个压迫点都没有。手指肚那么大的地方且疼且走,封闭针都无从打,大夫没办法,女人和男人万念俱灰。女人扯了点滴,逼男人一起回家。夜里,女人又想起那根绳子。男人再次把女人拖回,但男人还是没发现女人要做什么。女人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喊,喊声划破苍穹,凄厉、哀怨……

2

女人不是神。女人虽然不是神,在当时,有那么些信神、信仙的人鼓动女人相信。

男人无法忍受女人多次寻死觅活的,就建议女人再去大医院看大夫。大夫通过仪器,给女人拍了胸片,做了血沉,证明不是强直性脊柱炎,因为女人站立偏左了,胸椎就会弯曲,大夫和医院院长一致达成共识,说女人的难受是胸椎弯曲所致。女人终于找到病根,高兴得发疯,就是在医院里人多,不然,她还会啊啊啊啊啊——地喊出声来。

男人总是觉得纳闷,一拉女人的手,我们不能在这里治,去别处问问。如果胸椎弯弯了,你还能直着身子走路?我不信。男人拿着女人的片子就走。正赶上医院大夫中午忙着下班,不然,片子是带不走的。男人拿到一家骨科医院,等着大夫上班一看,大夫说,站立的问题,看不出来什么毛病。女人听到了,脸立刻灰白,原来检查出来有病时的兴奋劲,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一扫而光。泪水顺着女人的脸颊往下淌,把女大夫闹毛了,怎么回事?没病不好啊,盼着有病啊。女大夫想,这个女人,真是的,真有病。

女大夫看着男人说,去看看心理医生吧,简直是神经官能症。

女人最不愿意听的就是神经官能症,大夫查不出病,就拿神经病来搪塞,我本来就浑身疼啊。

第二天下午,村子里来了两个人,都是邻居,很久没看到女人去人堆里唠嗑了,说来看看女人。女人黑着脸,怎么掩饰那颜色也是病秧子的颜色。女人说他们不该来,虽然他们是无意的,是好心,是关心。可他们忽略了本地的习俗,他们其实没拿年纪轻轻的45岁的女人当七老八十的老人,要是老人病了,他们指定不会下午来看的。在女人心里却犯了嘀咕:不好啊,怎么来了他们两个,谁看病人下午来啊。他们看看就走了,说了两句话,让男人记在心里。女人也记着了,一个人让女人去看看香头,香头在乡下就是各种仙家附身了,香头就说出你是什么病,怎么治疗等等。在城里就是那些大神,占卜算卦之类的。香头多信佛,家里供奉着释迦摩尼、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大肚弥勒佛等。两个人的意见还不统一,另一个人说,相信神吧,只要跪在地下,头上蒙着白手巾,三赎、三赎地祷告,保准你好。最让男人烦的是,既然是一个村子的一起来看女人的两个人,观点不一致不说,两个人因为说起这些事却发生争执,非得让女人相信他们自己那一套不可。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男人推着他们说,哪个管事我们相信哪个,你们怎么不怕乱啊。推出去的两人分道扬镳。

女人气得像个哑巴,对着两个人的背影,啊啊啊啊啊——

男人说你别疯了,不疼了?

女人赖赖唧唧地说,烦死了。谁黑天了来看人啊?

男人说,明天我们就去找香头看看?我觉得有希望呢。有病乱投医,男人有一点希望都不会放过。女人依着男人,我知道你对我好,就听你的,明天去县城找香头看看。

第二天天气骤变,突然下起了雨。八点钟的小客车来时,还下得很大。那雨,如瓢泼一般,女人望着窗外,泪如雨下。天啊,你怎么和我作对,你怎么也不帮我啊?

男人知道这次去找的香头,都是佛教中人,学名叫居士吧。男人就口中念着不知道在哪学了来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就开开眼吧,让雨停停吧,让我们上城里吧。

不知道是上苍怜悯这一对四十多岁的中年恋人,还是夏季的雷雨就这么快,果然在男人瞪着眼看着天乞求下,雨滴滴答答地停了,很快一抹艳阳悬挂在东方,正眨着眼,慢慢地摆着手朝东南方向走。男人慨叹一声喊女人,女人也面对太阳喊了一嗓子:啊啊啊啊啊——

真的有救了!

3

找到一个叫郭燕秋的女人。她坐在蒲团上,在佛像前燃了一炷香。香烟缭绕,许是那种味道吧,迫使女人连打了几个哈欠。她的脖子歪歪斜斜的就像颈椎做过手术,敢肯定地说,她一定得过甲亢。郭燕秋40多岁,谢顶的头发黑白相间地往下垂着,那种披散的花发大有丐帮弟子的风范。眼睛睁着就像人们说的大眼灯笼,瘦骨嶙峋的下巴下青筋凸起,颇有些仙风道骨。男人瞅她一眼,想,仙道上的人准都是这样子,疯疯癫癫的,说话颠三倒四的。郭燕秋也连连打着哈欠,拿出一摞表文,手颤抖着,就像一只手端不动一盆洗脸水,来回摆动。女人没有说话,只看到那些表文全是打印的,女人就有几分怀疑,阴曹地府里的文书都用电脑制作了?也太离谱了吧。女人想,阴曹地府难道经济也发达了,办什么事都用了微机?

郭燕秋看了一眼女人黑灰的脸说,你是来结缘的。男人不明白什么意思,女人一听也十分惊讶。郭燕秋手拿一只圆珠笔,来回地转,就是说,你有任务的。你们夫妻是龙凤堂子,将来得为人间办事。男人越听越糊涂,女人关顾着问身上疼,郭燕秋总说这些,不说这个正题,女人难受得嗡嗡嘤嘤地哭。郭燕秋横眉立目训斥女人,你是什么仙啊,不是好仙,为什么把人欺负哭了!记着,我们仙家是来度人的,自己不好好修炼,还折磨人?接着问了女人的年龄,非常明白地告诉女人和男人,身上疼不是病,是仙家要打通你的七窍,180个穴道都得打通,才能上身的。

男人张大了嘴巴。女人哭啼啼地说,明白了。将来就和你一样吧?只要让我不难受了,我听师傅您的?

郭燕秋看着女人说,你身上不光是仙家串七窍,还有很多亡灵呢。她凝视着女人的脸说,你儿子在外地打工对吧。女人说,这个刚才说过了。郭燕秋说我知道,那你身上还有一个小红孩是谁呢?你想想?

男人急忙问,你说的是活的还是死的?

当然是死的了。亡灵。还有你父母都在她身上折磨她。

当时,女人懵了。后来想起来了,在儿子小时候,她又怀孕了,为了一孩化,去计生办打掉了。

郭燕秋郑重其事地说,你们商量一下,我今晚去盖子庙为别人超度亡灵,你们若去,就一起打车去吧。

要多少钱?

有五百就够啦。

她又瞅瞅女人说,现在更年期早到,你难受与更年期也有关系。我不能让你白叫师傅,你跟我学佛语吧。接着,郭燕秋就嘀噜嘟噜地说,女人只得嘀噜嘟噜地学。男人和女人对视了好一会,男人为了给女人治病,豁出去了。就把仅带的三百多元钱给她留下,还差点,行吗?男人问。郭燕秋说,多多少少的是个意思,我和师傅说说。她教了女人一阵子,就随念佛机唱起了《大悲咒》……

唱完,郭燕秋整理了一下表文说,那几百块钱我都给庙里的师傅,我不会要一分的。现在庙里的师傅正筹集款项,也是造福一方,资助那些贫困地方和地震灾区,所以,你们不要往歪处想。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往表文里填亡灵的名字,还有,来时还得买点馒头、豆油、元宝做贡品。

4

随郭燕秋来到了大山古寺,那里全是穿着黄袍子的和尚,大家都叫他们师傅。当时去的时候也是黑天,看不清黛色的远山的景色,只有一尊尊高大的佛像朝他们慈善地观望。因为不是他们夫妻二人去那里的,还有很多亚健康患者一同前往,郭燕秋当着大家的面,把钱如数交给师傅,带领大家点燃高香,东南西北拜了四方,便在外面烧元宝。之后,大家一起进入大殿逐一叩头拜佛,跪在蒲团上听经,师傅大声念着,足有一个小时: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反复吟诵,大堂之上,香烟缭绕。男人瞅瞅女人,女人正聚精会神地,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女人不知道师傅念叨的是《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就随着哼哼。约莫半夜,一切超度完毕,女人实在跪不住了,被男人扶起,男人觉得大腿肚子生疼,自己不便说,问女人腿疼吧?女人却说,腿疼不是事情,后背轻快多了。男人笑笑,心的话,心理作用吧。真要好了,当然好啊。鼓励女人说,走,我们回家,这次一定好了。打的出租车东拐西拐拐出大山,女人望着大山外,对男人小声说,我憋死了,我好想对着大山喊,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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